人生在线/念父恩\刘韧之
上图:父亲水墨作品之一,群山野牛相得益彰。\作者供图;下图:父亲水墨作品之二,充满自然生趣。\作者供图
今年我度过了第二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。猛然间,发觉其实自己从来未曾与父亲庆祝过父亲节,一来因为我少时身在内地,尚不流行庆祝这个节日;二来因为学习和工作的缘故,常年在外,很难在这一天相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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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眼中的父亲,善良、坚强,把他人的事摆在重要的位置,却把自己放得很轻很轻。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爱护妻女,即使身处困境,他给周围人的始终是阳光和快乐。
父亲拥有丰富的艺术感知力,琴棋书画皆能无师自通,热爱文学,涉猎甚广。在我孩提时代,他已经指导我背诵《唐诗三百首》,还买来各种各样的儿童版名著,不遗余力培养我的文学修养。文学薰陶之余,家里总是充满父亲可媲美男高音的歌声。童年时的夏夜,天气不似现在这般炎热,父亲常带我去楼下散步,与我谈天,父亲说跟在他背后走的我就是他最关心的“小尾巴”。夜凉如水,睡觉时,父亲陪在我身边,而我则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,就在他哼唱着《弯弯的月亮》的歌声中入睡,悠扬的旋律,应和着蝉鸣,谱写出了夏天动人的乐章。
父亲爱唱歌,也爱听歌,当年家中的录音机,播放着一首首的歌,爸爸听过后,只要他懂得唱,就能写出歌曲的五线谱。播放的歌曲中,不乏港台歌手的作品,一首罗大佑的《东方之珠》,构建出了我对香港的最初印象。
父亲有时候会把尚未完成的文书工作带回家中来做,只因他觉得自己所负责的工作,关系地方民生,力求做到一丝不苟、尽职尽责。每次深入田间地头调研,父亲都走在第一线,关心农民的收成和生活,以及化工企业的污染问题等。他总说,生而为人,总要担负起身份背后的责任,为此,他曾经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工作,结果罹患高血压,耳朵出现了经久不愈的鸣声。
父亲曾到其中一个贫困县挂任县委常委、副县长。任内积极思索如何带领乡民致富,为了令当地早日通公路,他一遍遍去省城寻求资金;当看到那些在冬天仍没有鞋可穿的小学生,父亲心急如焚,立刻向省城反映情况;当看到当地有不少患有白内障的老人家没有钱就医,他不仅申请资助,还积极寻找合适医生,令一众白内障老人重见光明。
多数人的成长,母亲陪伴的时间总是多过父亲,而我恰恰相反。从幼稚园到读大学,再到参加工作,父亲关注我在人生路上走过的每一个脚印。他从不苛责我的学业,只要是我有兴趣做的事,他都支持鼓励。因为我热爱文学和艺术,高中毕业的时候,他鼓励我考艺术类大学。彼时需要参加各大院校的专业科考试,去到考场,我看到一院子的考生,心中难免胆怯,是父亲安抚我,告诉我“要相信自己的笔杆子”,让我不再恐惧。
考试的时候,正值北京最冷的寒冬,我先后到多所院校考试,父亲送我到考场后就不离开,无论天气多么寒冷,都坚持在考场外等我。我看他只穿夹克衫,却不穿棉袄,就问他原由,爸爸总说:“我如果穿厚棉衣,就会被老师看到我形象臃肿,觉得我是‘土包’,会影响到你。”我当时还笑他想得太多,而今回想这一幕,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,无微不至。
我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开了家,大学毕业后又赴香港求学,其后成为一名报社记者,虽然父女间聚少离多,但每天都会通电话,交流生活感受和工作心得。我在报纸上刊登的每一篇文章,爸爸都会重新排版再打印、装订,放在他的保险箱中。他欣喜看到我人生的每一次进步,永远是我人生舞台下最忠实的观众。
退休后的父亲,乐器不离手,更发展了书画兴趣,所绘丹青、书写颜真卿书法,让人感到他是一个拜过名师学书画的人。事实上,父亲全凭自己研习,多次临摹《芥子园画谱》后,开始自己运笔、勾勒、构图、着色,笔下山水自然灵动。当时的家中,父亲写写画画,吹奏笛子和葫芦丝,母亲陪伴在侧。我多么希望双亲的幸福快乐生活可以永远持续下去!
但一切都被粉碎了,新冠疫情爆发的那一年,父亲查出患了血液病。这个世界五大绝症之一的残酷疾病,消磨着父亲的身体和意志,父亲要长期住院,需要常常输血和血小板、不间断的感染和发烧、没完没了的化疗、打不完的针、吃不完的药、折磨人的骨髓穿刺,父亲都咬紧了牙关坚持,不论如何难受,就算身上已经遍布针眼和感染导致的伤痕,他都不曾向妈妈和我发脾气,反而以幽默的话语安抚我们的紧张情绪,心疼着我和妈妈照顾的辛苦。
我也从没在他身上感受到焦虑和悲观。当他得知我喜欢下围棋之后,还拖着病体,教授我围棋棋理和“争先手”的重要性。因为重度贫血,父亲的手指已无法点击手机屏幕落子,需要我代为操作才能与他人于网上对弈。我曾劝他多休息,下围棋太费神,爸爸却乐此不疲,一来为打消我在医院陪护的苦闷,二来是想与我共度快乐的父女时光。时至今日,我的眼前还常浮现他对我说“乖,来打棋了”。
可惜此情景不会再有。
“你快点回去上班。”病床上的父亲常常对我说。其实他真的不舍得我走,因为疫情的阻隔,他深知我这一走不知还会不会再见到。但更令他担心的是独生女儿的前途,也怕给我所在的公司添麻烦。
因为疫情关系,父亲走的时候,我无法送他最后一程。三个月前,我回到家,听到父亲在病榻上留下的最后一段录音,内容无关诀别,亦无关对死的恐惧,而是他曾经与妈妈、姑姑游江苏同里一事,所叙种种,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幅江南画卷,有小桥流水人家、有圆的月、长满青苔的石板路……
又是一年父亲节,我又想到了我和他之间最后一次通电话,他嘱咐我要成为一个坚强自立的人,依靠自己的勤劳,打拼出美好生活。泪水很快又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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